打烊.

【洋岳】送别

        李洋第一次见到小月是在酒吧。

　　特别怪，闹哄哄的酒吧里小月拎了把吉他唱《送别》，声音又轻又软，像冰水一样干净。

　　垂下的眼睛看着吉他弦，整个人都看起来软软的一团，跟整个酒吧都显得格格不入。李洋就忍不住上去搭话了：“你为啥在酒吧唱《送别》啊？”

　　“我喜欢啊。”小月抬头看了眼李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特别理直气壮的小月，特别吸引人。

　　于是李洋请小月喝了酒，等小月下班后两个人在酒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晕晕乎乎的两个人加了微信，小月找二维码的时候还把付款码给打开了，还是李洋抓着他的手机给加上了好友。

　　李洋是个野模，来北漂讨生活来的。都说北京机会多，对李洋说倒也不假，虽然是个野模，但身高身形能放那撑场面，还挺多商演找他来着。机缘巧合下跟一个网红设计师合作过，还走了个上海时装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李洋没见过小月这种人，在酒吧里谁跟他唠两句他都能接上，外向得让人害怕，不唱歌的时候蹦得比台上的人还欢，但又会在酒吧里拿把吉他唱《送别》，安安静静的，像那种清纯大学生为了勤工俭学不得不接了份酒吧驻唱的工作一样。

　　被吸引是真的，想进一步了解也是真的。

　　这家酒吧小月算得上常驻，周五周六周日三天小月肯定是会在这家酒吧的，剩下的时候小月就在其他酒吧那接活，忙得像个不停转的陀螺。

　　没办法，小月想做歌，搞音乐这么烧钱的事情，他得很努力地赚钱才行。

　　李洋在那三天里总会出现在那家酒吧里，等小月下班后两个人一起去吃夜宵，夏日街头的大排档里两个人点一盆小龙虾和几瓶啤酒，手套也用不着带，被虾壳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放下，剥了扔嘴里后，举起冰镇啤酒喝一口，浑身都是舒爽愉悦的。从一种吵闹到另一种喧嚣，是鲜活又热烈的日子。

　　在一起大概是默认的，两个人一起走在大马路上的时候，李洋抓住了小月的手，小月也没有挣脱开，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就默认是在一起了。

　　李洋晚上会去接小月下班，时不时给小月揣点小惊喜。有时候是小月念叨了两三次想尝尝的鸡蛋糕，有时候是路过街边小摊看见的适合小月的项链，有时候是带着闪灯的花束，小月会兴高采烈地接过东西，从口袋里摸出一瓶酒给李洋，然后两个人就牵着手慢悠悠地回他们一起租的房子。

　　白天的时候小月窝在家里补觉做歌，混音还是他自学的，因为小月特别喜欢音乐，他一直都有着一个音乐梦。

　　他也跟李洋说起过，只是李洋好像对这方面不懂，也无法与手舞足蹈讲梦想的他共情，给李洋听demo的时候李洋也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声“挺好听的”，小月觉得这个音乐梦他还是自己悄悄努力吧。

　　时间长了后，两个人的分歧就逐渐显现了出来，李洋家里人希望李洋回去，在当地考个公务员什么的，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李洋寻思自己年纪也差不多了，模特吃的是青春饭，他确实该为以后打算打算。

　　所以李洋问小月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山东，小月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反问说回山东？

　　李洋说对，回山东，他打算回家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过日子。

　　“山东那靠海的地方也挺多，咱们能去一起看海。”

　　“你要不跟我一起考个公？或者我托亲戚关系帮你进他在的公司也行，咱们俩租个房子过日子，攒攒钱再买个小房子。”

　　小月低下头摸着吉他的弦，小声又坚持地说：“我还是想唱歌。”

　　这场交流不欢而散，李洋出门了一天，小月在家待到晚上也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酒吧上班了。

　　下班的时候李洋没来接小月，两个人开始了一场跟对方的赌气。

　　李洋越来越频繁地接家里电话，想着以后回家工作的事，小月就闷头做歌，因为想买一套好一点的设备而更加努力地跑演出。

　　李洋和小月最后一次争吵是因为李洋把小月的花扔了，小月用酒瓶子养花，家里摆了不少，李洋不小心踢倒了一个，酒瓶子“啪”得一声碎了一地，花也摔散了，花瓣掉了不少，李洋就把地上收拾了一下，花也全扔了。

　　这当然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只不过两个人都需要一个借口发泄，所以就吵起来了。话题也逐渐偏离到了之前不欢而散的事情上，李洋指着小月说你tm干一辈子也是个酒吧驻唱，你真以为你能火啊？你真打算靠音乐吃饭啊？人家问你什么工作你回个酒吧驻唱你不嫌丢人啊？这是正经职业吗？

　　小月盯着李洋，他听到这话已经没什么想跟李洋吵的了，李洋自始至终就是看不起这个行业的，他没办法去扭转李洋的印象，这样的争吵没有意义。

　　他其实都快说服自己去山东了，票也看了，行李也收拾了一点，去海边唱歌好像也很不错，反正总有唱歌的机会。

　　只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因为李洋，不值得。

　　小月去酒吧演出了，李洋一个人坐在家里生闷气，正好家里打电话来问李洋啥时候回家，李洋一改之前的“快了快了”，说就这两天吧，票已经看好了。

　　李洋打算跟小月分手了。

　　李洋去了小月在的酒吧，小月正在台上唱得正high，忘我又自由的灵魂在舞台上舞蹈，蓬勃的生命力在这里扎根在这里绽放，自由，热烈，张扬，肆意，生命力，一切美好的词都可以安在此刻的小月身上。

　　唱完一首歌的小月微微喘着气，举着有线的麦开口：“下面来听一首慢歌吧。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唱完《送别》的小月看着李洋开口：“这首歌送给我曾经的爱人，我曾经很喜欢过他，可是他更喜欢的是他自己，我也觉得不值得为了他放弃自己热爱的事情，所以分手啦。”

　　小月人长得好看歌也唱得好，这话一出，不少熟客都在底下喊说没事儿，咱给你再介绍一个，还有大胆的女孩子喊着哥哥我请你喝酒，热热闹闹的酒吧里大家都在跟小月说笑，小月瞥了眼李洋，发现李洋的脸色并不好看，小月搞不懂李洋了，他都说分手了李洋怎么还不高兴。

　　小月其实想得很简单，既然大家确实存在无法协商的分歧，那就分手好了。小月从不缺人喜欢，也不缺爱人与被爱的能力，只是李洋以为小月特别需要他而已。

　　李洋还以为小月会挽留他，但是没想到小月先一步说了分手。

　　古怪的自尊心作祟，李洋脸垮得像是来砸场子的，当晚就回了山东。

　　后来小月成了那批全北京身价最高的酒吧驻唱中的一员，也陆陆续续发了几首歌，积攒了不少粉丝。李洋回家考了两年公务员都没考上，托亲戚的关系进了公司里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想着考公的事情。

　　他们各别两方，大概再也没有交集。

　　小月没有像之前那样拼命跑演出了，他有模有样地成了个独立音乐人，去别的酒吧演出别的酒吧还会特地提前俩星期做海报换banner宣传的那种。小月也在几个熟悉的酒吧里开过live，小月还担心过票卖不完，没想到第一次票就卖光了，小月觉得可高兴，演出完嘿嘿地喝了两瓶酒，觉得自己竟然也有那么多粉丝了耶，漂亮热烈自由的灵魂在音乐的浇灌下越发鲜活。

　　李洋始终觉得自己不会在公司待太久，他一直觉得自己会考编走所以工作算不上认真，最后因为业绩实在太差被公司辞退。

　　但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吃干饭吧，李洋想着干会自己的老本行，去了模特公司投简历。

　　李洋的简历比起年轻模特来讲倒是漂亮，李洋底子也还在，但是由于他疏于身材管理和由于考公压力大而经常性地喝酒抽烟，李洋几乎跑遍了他能找到的模特公司都被pass了。

　　在其中一家模特公司面试的时候李洋面试走秀时的背景音乐就是小月出的歌，后悔像海水一样淹没李洋。

  但是李洋是后悔他没有好好爱小月吗？

　　不是。他只是后悔跟小月断得太绝，以至于丧失了现在攀交的机会。

　　李洋自始至终都是自私的，自私地希望小月为了他放弃音乐梦想，自私地希望现在还能攀上小月的关系。

　　李洋甚至辗转过关系舔着脸想要跟小月重新联系上，发小作文过去企图打感情牌，因为他知道小月是心软的。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他：“您好，我是小月的助理，小月现在没有空，商务合作的话您可以跟小月的经纪人谈。”

　　小月已经成了李洋碰不到的月亮。

　　只有李洋在继续备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放一首《送别》当背景音乐。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怎么会不叫李洋辗转反侧呢？

　　如果他没有跟小月有冲突，如果他继续跟小月在一起，如果他继续当模特……

　　但现实不会有如果，自私的人也不配得到爱。